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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铃铃……”下课铃一响，我就奔进门卫赵爷爷的办公室，“这破天气，热的人嗓子都冒烟了”我一边在心里默默咒骂老天，一边加快步伐。那时候学校的水房对学生还不开放，于是每次下课门卫爷爷的办公室门口都有长长的队伍，学生们拧开瓶盖，探着脑袋对爷爷桶里的水犯花痴。“慢点，别挤”赵爷爷一手扶着瓶子，一手在大水桶里舀水，还不时抬头看看墙上的钟，怕误了我们上课。不用担心下节课的我心安理得地排在了队伍最末。
到我的时候已经上课了，赵爷爷不慌不忙的给我倒满水，他一定知道我下节是体育课。突然，“啪”的一声吓得我收回了接杯子的手，只见爷爷弓下精瘦的身子，去拾那张被碎玻璃遮住的照片，然后轻轻抚了抚那照片上的年轻女人的笑脸，随后放进自己左胸膛的口袋里。我都吓呆了，连忙跟爷爷道歉，爷爷并没有怪罪我，只是低头清扫玻璃，我瞥见他的脸上有一丝淡淡的笑容，仔细看着，笑容里却泛出了苦涩。
在我和爷爷的共同努力下，地面又恢复了之前的一尘不染。爷爷坐在桌前的凳子上，还和蔼地点头示意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只见他拿出一本旧的发黄的本子，又从口袋里拿出照片，“好看不？”爷爷带着笑意轻声问道，我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点头并不是应付爷爷，那的确是个精致脱俗的美人儿，照片上甜甜的笑脸让人如沐春风。爷爷小心翼翼地翻开那本旧本子，卷卷的边角暴露了本子的“悠久历史”，脱落的封面也用胶带粘的整整齐齐。我好奇的盯着爷爷的本子，爷爷看到了我好奇的眼神，略带自豪的开口道:“那是你赵奶奶”。“哇！没想到相貌平平的赵爷爷能娶到这么好看的赵奶奶”我在心里嘀咕着，阳光透过窗子炙热地洒在爷爷的脸上，他陷进了回忆里……
那时候村里还没有这么宽敞的水泥路，年轻的我坐在山坡上，随手拈来根狗尾巴草衔在嘴里，看向山下的小河。清晨的阳光给河面镀上了层金光，河面碧波荡漾，舒徐有致，不由得让人想起水里肥美的鱼儿。“那儿肯定有条大鱼，那么大的波浪”正当我想的出神时，河边传来了一个人的呼救声。我来不及反应，吐掉嘴里衔的狗尾巴草，撒开脚丫子飞奔过去。只见一个穿着淡蓝色的衬衣、扎着长辫的姑娘在水里扑腾，我想也没想，蹬下鞋子，“噗通”一声跳入水中，朝姑娘的方向游去，一把拉住姑娘的手，姑娘本能地抱住我的手，当时我们并没有想起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救人！
游回岸边，才发现此刻的我和那个女孩的姿势暧昧之极。那个女孩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尴尬，触电似的甩开了我的手。天才刚明，小河两边的道上一个人影也没有，一时间，空气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微风轻抚，一句轻轻的“谢谢”带着淡淡的花香飘向我，女孩抬手抚去额上的水珠，嘴唇微动，一丝绯红爬上了她的脸庞。春天的风很是醉人，我微微一怔，“没事，石头上都是青苔，很滑，以后小心点。”我装作平静地开口，用手牵了牵我湿透了的衣服，感觉到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正在萌芽。
走在回去的路上，我脑海里满满的都是她的一颦一笑，那温柔的声音，淡淡的香味，即使浑身湿漉漉的，却难掩她那姣好的面容。“这女孩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呢？难道是邻村哪家的黄花大闺女？”不知不觉，已回到了家中，我洗了个澡便转身投入火热的劳动中了，忙碌的生活让我忘却了上午的好奇。
过了春耕农忙时候，日子也就慢慢闲了下来。这整天整天的没事儿干可把我憋坏了，于是想到了邻村的肖林。肖林是和我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好兄弟，小时候，俩人经常光着脚丫子到处乱跑，树上、河边都有我们的影子。如今，两人见面也很少了。
走到他家时，已经快临近中午了。在他家门口就发了半天，也没见着他的人影。“这小子上哪去了？”我心里嘀咕着，又跑到隔壁张婶家打听。一打听，这小子是去河边捉鱼去了，我就想着去看看他的收获。
中午的阳光刺穿云层，闪着金光，我漫无目的地四处看着，前面那个身影吸引了我的注意。“那不是那天那个姑娘嘛，看来她真的是这个村的”我在心里想着，她身上好似有种魔力，引得我怎么也挪不开视线。
“你有空来了？”突然的一声把我的视线拉了回来，肖林提着两天肥硕的草鱼向我走来。我压下心中的异样，冲他笑了笑。他走近我，用胳膊肘拐了拐我，“走，去我家吃饭吧，刚好抓了两天大的”还把手上的东西往上提了提，生怕我看不见似的。
我们俩边走边说，一会儿就回到了他家门口。哎，坐在隔壁张婶家门口吃饭的女孩……“嘿，看什么呢”肖林的声音打断了我，我接下话茬，装作随口问道:“张婶家门口的丫头是谁啊？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呢？”肖林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答到:“哦，方菲啊，他是刚从上海调下来的女知青，安排在张婶家呢。”我点了点头，大城市里来的姑娘，怪不得这么好看呢。方菲似乎也注意到了我们的目光，转头看向我们。我躲开了她的好看的菱形眼睛发出的清澈的目光，心似乎要冲破我的胸膛，砰砰砰地跳动。她热情地和身边的肖林打招呼，当然也注意到了身边的我，又一次表达了她的感谢之情。
一来二去，我和她也熟络了起来，一切似乎都是那么自然而然发生的。我们经常一起在河边散步，一起在田埂上聊天，也不在意别人的冷言冷语，那时候的日子，幸福就像啤酒瓶里的泡沫，满地快要溢出来了。
快乐的时光总是像流沙一样留不住。我们刻意忽略身份、家庭，只求当下快乐安稳，而我们偷来的快乐时光，终究是要还的。现实一步步向我们逼近，像一场暴风骤雨，打的我们手足无措。
天都黑透了，肖林跑来找我，说方菲在河边的柳树下等我。看着他凝重的表情，我心里就“咯噔”一下，知道我最担心的事来了。我飞奔到柳树下便看见了梨花带雨的方菲。
我接过她攥在手里的书信，那是她爸爸给她寄过来的，她爸爸已经铺好了她回家的路。天气已经入秋了，寒风直钻入心窝，冻得我发颤。我低头看她，她双手环着双膝，蹲坐在地上，头埋在手臂里，打着寒战。原本像被冷水浸泡过的心里又升起了一种酸酸的感觉，我麻利地脱下自己的外套，心疼地披到她的身上。
我不记得那天夜晚我们在那儿待了多久，她一直在哭，而我也只能静静地看着她哭。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的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叫嚣着“留下她、留下她”，可是仅存的一点儿理智告诉我不能。
不能说，我的想法不能说啊！难道我能因为自私让她跟我在大山里待一辈子？难道我要她离开她的父母？难道我要她放弃她的所有？不，我不忍心啊！我怎么忍心善良的她变成一株没有根的蒲公英，怎么忍心看到活泼的她从此愁眉不展。
我在一旁，不敢说话，怕一张嘴，挽留的话就蹦出来了。我只能看着她，在旁边默默陪伴着她，剩下的也只有无奈了。
最后，我还是开口了:“无论你怎样选择，我心不变”短短的几个字，却用尽了全身的力量。
那天夜晚后，除了劳作，我便整天闷在家里，我不敢去找她，不敢面对她苍白的面容。只是，不见她，脑子里挥之不去的，还是她的身影。她一串串的泪珠，仿佛有千斤重，狠狠地砸向我的心头。我和她之间突然竖起了一堵不可逾越的墙，墙这头的我只能痴痴地望向墙那边，焦急地等待着墙那边的宣判。
如果说，之前我还怀着一丝丝的希望，那么现在，我只剩下了彻底的绝望了。她走了，一声不吭。这个消息还是肖林带给我的，就连张婶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为何走的这样匆忙。
还能去哪里呢，我自嘲的笑了笑。她回到她爸爸妈妈的身边不是理所应当吗？她做的不是最正确的选择吗？我试图设身处地地去理解她，可是在每个漆黑的夜里，我还是会埋怨她绝情，怨她把所有回忆丢给我。
日子一天天地挨过去，不久，我收到了她的一封信。我紧紧地攥着那封信，仔细阅读上面的每一个字。原来，我一直误解她了，原来，她不是无情的人，原来，我在她心里还是有分量的。她爸爸以她妈妈生重病为由把她给骗回去了。善良孝顺的她连行李都不曾收拾，就赶着回家了。我拿起笔就开始给她回信，要把这么多天的思念牵挂都写出来。
抽屉里的书信一封封堆积起来，在那个明媚的下午，我却收到了一封不一样的书信。
那是她爸爸寄过来的，和我想象的尖酸刻薄不同，她爸爸只是表达了一个父亲对女儿深沉的爱，爱之深切，让我无法回绝。他甚至让我觉得，放手才是真正的爱。于是，我狠下心来，与我最爱的她切断了所有来往，而她寄给我的信也全部被她父亲拦下。
岁月非但不理会我的悲伤，还自顾自地往前赶，把我逼到绝境。我从肖林的口中得知，我与方菲分开后几个月，她的家里发生了重大变故，家被抄了，她父亲也被关进牛棚里了，她的身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最后不堪重负自杀了……
“铃铃铃……”的声音把我和赵爷爷拉回现实里，下课铃再次想起，赵爷爷的故事讲完了，而我也该回家了。赵爷爷继续翻看着那些泛黄的纸片，而我也没有打扰，悄悄地走出门卫室。阳光照在赵爷爷身上，赵爷爷凝着赵奶奶的笑容，眉间也舒展开，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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