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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识、相恋、相处、背叛、别离的爱情五部曲。解读都市男女的离合悲欢。
1
打开邮件，晓露的辞呈委婉坚决。林默恨得牙根直痒，好不容易挖来的行政经理就这么“丢”了。仔细想想行管部的那个奇甲也没多出众，相貌一般，能力一般，收入一般，为什么每个优秀的女人，到最后都会心甘情愿地朝“一般”的人低头？
“你不懂，再普通的人，也有人视他为‘限量版’。”浓香飘来，咖啡师端过一杯香草拿铁放在桌角。她逆光而立，身影窈窕，秀发放光，只是看不清面容。林默眉头深锁，为什么他总是记不住她的脸？
“上次，我们说到哪儿了？”女孩儿一边磨豆，一边朝他笑，“哦，对了，那个叫艾琳的姑娘，你们到底为什么分手？”
林默端起咖啡，轻啜一口，有一百杯拿铁就会有一百种味道，不管多少次分手也只有一个原因，除了“不爱”，其他都是借口。
艾琳是林默的初恋，他们第一次牵手时，还都只是高中二年级的学生。那时的他们如同青春系列电影里演的那样青涩、单纯，爱情之于他们，就是跟喜欢的人牵着手，一直走，一直走，且不会被教导主任抓到。
高考时，林默家境不好，所以选择不必付学费的军校，去了西安。艾琳成绩优异，如愿往帝都朝圣。两个人也曾在车站哭得撕心裂肺，说着生死不弃的誓言。现在回想起来，那些誓言无不幼稚可笑，却让人无比怀念。
不知道为什么，军校的失恋率特别高，同学们戏称这种现象为“兵变”。林默大二时，就察觉到自己已经被“兵变”了。那时的他和艾琳除了鸿雁传书，只能靠电话保持联系。林默没有手机，打一次长途电话不容易。
起初，艾琳在电话里泣不成声，诉说不尽相思之苦。男孩儿在电话这头无声落泪。他也很想她，可军校规矩多且严，他不能逃课跑去女孩儿的身边。
女孩儿的书信渐少时，林默并没有察觉，因为他也课业繁忙，不仅要学一门专业，还要学当一名军人。
大二的暑假，林默回到家才得知艾琳还在北京，这个假期不回来了。
女孩儿想跟同学做些社会实践，增长阅历。男孩儿把攒了两年的生活补贴换成飞机票，飞去北京想给女孩儿一个惊喜，结果扑了个空。辗转从留校勤工俭学的同学那里打听到，艾琳跟几个同学一起去丽江旅行。
林默给艾琳打了个电话：“我想去北京看看你。”
女孩儿的声音急切且不耐烦：“你别来，我现在很忙。”
“可我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我这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挂断电话的那一刻，林默清楚地知道，电话那端的女孩儿已经不再属于他了，可他想不明白，艾琳不是扭捏的人，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说分手呢？
这个问题一直到大学毕业时，林默才想明白，最好的分手是无人犯错，无疾而终，不然，谁先提分手就是谁的错。他舍不得让女孩儿承担这个错误，舍不得让女孩儿觉得亏欠，所以在下部队的前一晚，林默打电话给艾琳。
本打算由他来提出分手，可电话接通时，一个男人的声音，说艾琳在洗澡，问他是谁。林默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是女孩儿的远房表哥，想去北京旅游，问问路线。
接电话的人兴致勃勃地说了半个多小时的“北京旅游攻略”，林默挂断电话时才想起电话费昂贵，贵得他心疼……
2
水开了，咖啡师提着壶，往挂耳里缓缓注水，动作轻巧娴熟，一滴一滴黑褐色的液体流进玻璃杯里。“那是你们第一次分手，”女孩儿把不加糖的咖啡递到林默面前，“你一定很难过吧？”
难过吗？林默摇摇头，他来不及难过，因为下部队之后的那段日子太辛苦。
林默被分配到驻防偏远的野战团，团里又把他分到通信股，成为一名通信参谋。
野战团几乎天天拉练，总在荒无人烟的地方集训。下部队之后，林默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与普通士兵一样参加集训。每天早上负重五公里跑，白天参加连队的单兵作战训练，晚上考核专业技术……
一个多月下来，林默每天能想到的只有他的床，对他来说，床上的枕头比任何美女都更有吸引力。
集训快要结束的时候，林默终于病倒了，夜里突然高烧不退，连里的小战士把他背到临时医务点。
参加医务保障的是“二等兵”小护士。她一副见多不怪的样子，随便往林默嘴里丢了两颗药丸，又吊上葡萄糖水，就不耐烦地赶走其他人，让他们两天后来接人，没事儿别总往医务点跑。
想借机逃避训练，她是不会徇私的。
半夜里，林默退了烧，人也清醒了，睁眼看见捧着辅导书，睡在椅子上的小护士，没来由地就想起艾琳，想起与艾琳一起备战高考的那些日子。那时的他们明明很相爱，却拼命地准备着离别。
正式分手后第五十天，泪水终于一滴一滴溢出年轻“准尉”的眼眶……
“想家了吧？”小护士突然说话，把林默吓了一跳。他慌忙去擦眼泪，结果擦得满脸都是泪。
小姑娘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架式，放下书，起身伸个长长的懒腰：“小林呀，这不丢人，在我这儿哭的新兵蛋子多了去了，你哪儿人啊……”这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肉嘟嘟的小圆脸，还有些没褪尽的“婴儿肥”。
小林？新兵蛋子？
林默记得上次这样叫他的人是团政委。有心想纠正小姑娘的称呼，却恶作剧般地闭上嘴巴，看着小护士“装老成”的样子，林默原本低落的心情被彻底搅乱了。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各自的家乡，上学的糗事，高考的痛苦，还有比高考更痛苦的成长……
林默没能在医务点住上两天。第二天一早，他偷喝了小护士泡的速溶咖啡，连病号饭都没吃，就跑回连队参加训练。临走时，姑娘忽然叫住他：“小林，你是好样的！加油！”
男人抿了抿嘴唇，到底没纠正小护士对自己的称呼……
部队返回驻地之后，林默授衔中尉，股里安排他参加通信值班，不用天天出操。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他还是会常常想起艾琳，偶尔从同学那里得知些许女孩儿的消息。那个漂亮的女孩儿就如同肆意的青春，终归与他渐行渐远。
或许是因为在部队的时间不长，林默再也没见过医务点里那个小护士。很快，小姑娘那张肉嘟嘟的圆脸也就消失在男人的记忆中。
3
没等到再次晋升的命令，林默把转业申请表递交到政治部。
事情来的有点突然。某个夜班，林默接到总机转来的外线电话，一个女声在电话里抽抽噎噎。林默一手举着电话，一手点燃香烟。
第三根香烟化为灰烬时，女声终于开口：“林默，我们重新开始吧……”
整整四年，林默才想说服自己放下，可一听到艾琳的声音，他瞬间全线溃败。
之前跟他聊过“北京旅游攻略”的男人早已跟艾琳分手，女孩儿离开北京，去了更远的南方。尽管出身名校，可她的工作始终不如意。女孩儿说，生活很辛苦，压力都很大，整个人天天处在崩溃的边缘……
林默学的是指挥系统工程，一门只能服务部队的专业，离开部队还能做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离开部队的前一天，几个战友给林默饯行，大醉而归。有人扯着他的衣领，说他不该离开，又有人拦着说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几个人你言我语，不知道哪句话没说对，竟然撕打在一处，结果齐齐被纠察班扣下，留下他们的军官证，人被送进团卫生队强制醒酒。
战友们都倒在卫生队的病房里呼呼大睡，林默一个人坐在门口的石阶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前喝进肚子里的酒，此刻竟一滴一滴地流成热泪。
和所有来过这里的人一样，林默有十万个理由不愿意离开，可他无论如何说服不了自己的心，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把心放在艾琳那里，一直忘记拿回来。
转业之后的日子比林默预想得更为艰难。
他放弃转业安置，直接去了艾琳所在的城市。专业不对口，找不到像样的工作，他就靠高中文凭找了份销售的工作，是真正的“销售”，每天背着资料夹，走街窜巷，躲过写字楼的保安，钻进一间间办公室，寻找潜在客户。
把林默从写字楼里揪出去五回的保安都被他的执着感动了，问他要不要来保安公司上班，专门负责查找各种安保方案的漏洞……
然而比起能与艾琳重修旧好，所有那些辛苦对林默来说，都微不足道。两个人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有一间栖身之所，每个早上互道早安，每个晚上相拥而眠，这或许是他八年前偷牵女孩儿手时，想都不敢想的美好结局。
岁月总会给予努力的人一些回报，只是时间长短而已。艾琳的才华终于显现在工作之中，职位渐升，收长渐增，前途一片向好。而林默用短短几年时间，从销售变成主管，又从主管变成经理，总算也有了些起色。
转眼已是而立之年，林默决定为两个人的未来画一张幸福的证书。求婚在他们此前路过很多次的西餐馆，女孩儿很喜欢里面的格调。以前环境不好的时候舍不得来，环境好了之后没时间来。
林默提前准备了花和戒指，拜托服务员藏好。他自己西装革履，穿得十分郑重。艾琳迟到半小时之后才赶来，狼吞虎咽地吃着男人精心为她准备的蜡光晚餐。公司太忙，她开了一天的会，都没顾上吃饭。
吃完甜点，女人心满意足地朝男人微笑：“有件重要的事跟你说。”
“这么巧，我也有重要的事……”
“我先说，我的肯定更重要。”女人自信满满，两眼放光地看着男人。公司要拓展海外业务，需要有人出去当“拓荒牛”。虽然辛苦，但职位、收入都升一大截，只是需要常年在国外，女人好不容易争取到了这个“机会”……
4
“谁让你假装大方，放她走呢？”咖啡师笑意盈盈，将一杯飘着奶香的卡布基诺推到林默面前。
不然呢？男人苦笑，那天女人分明猜得出男人的目的，还必定要抢在他前面说出国的事。就算男人当下拿出花和戒指，结果也可想而知。两个人毕竟有八九年的情份在，何必弄得彼此难堪？
只是这一次，林默没能像当年那么冲动，他没办法追着艾琳出国，再重新打拼。后来好几年，他总忍不住想，如果五六年前，他能这样冷静，是不是就不用离开他最放不下的那个地方。可惜的是，这世上，根本没有“如果的事”。
艾琳出国之后的几年里，林默在五百强企业里跳来跳去，最后却选了远离北上广的二三线城市，成为一间分公司的“总”字辈经理。“丢三奔四”的年纪，能赡养父母，能衣食无忧，林默觉得日子过成这样就很好。
公司楼下有间很小的咖啡馆，林默每天经过那里，就会点一杯拿铁外带。店里的咖啡师看起来年纪不大，肉嘟嘟的一张圆脸，嘴角总是翘成好看的弧度，让人看着她，就忍不住想跟着她一起笑……
日子久了，林默也时常在店里坐坐，趁客人不多的时候，跟咖啡师聊聊天，说些各自的过往。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林默忍不住问，“为什么我看你眼熟？”
咖啡师笑容可掬：“可能吧，做生意嘛，最好是长一张大众脸，谁看着都熟。”
或许是对林默有一些了解，所以艾琳出现时，咖啡师第一时间猜到了她是谁，只是本人比想象中更漂亮、更高挑、更迷人，难怪能让男人为她倾尽所有。
与女人相对而坐，林默只觉得恍若隔世，他在心里反复念唠着，如果这女人敢再说“重新开始”，就一杯咖啡泼过去。
可女人真的说了这四个字，男人却只是低头不语。
受大环境的影响，艾琳就职的公司不但海外业务拓展失败，国内业务也大幅缩水，公司不得不收缩资金，撤掉国外的机构，艾琳只能回国。但以前的职位上坐着别人，她只能屈居人下……
林默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女人，看得对方心慌，不自觉地抓了抓披肩的长发：“我是不是老了？”
男人笑着摇摇头，跟容颜无关，现在的他，已经不是校园里牵起女孩儿的手就紧张得心跳加速的那个林默；也不是为保护心爱的姑娘，放弃一切的林默；更不是能成全女人的梦想，宁愿偷偷藏起花和戒指的林默。
他用那么多年，小心翼翼把她捧在掌上，供养在心里，生命中唯她是从。男人对自己曾经的付出一点都不后悔，因为那时的他心甘情愿，而现在的他，只是不再情愿了。他想要找一个能彼此疼爱，彼此付出的女人，无波无澜地走完余生……
看着女人气愤地离开，林默心中如释重负，原来“不情愿”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不必在乎别人，只周全自己。男人深深换口气，忽然一笑，回头招呼咖啡师帮他换一杯。
“那个……她的手包落下了。”咖啡师忍不住提醒。
“我去还她吧。”男人无奈地抓起手包起身要走，忽然停下脚步，“还要一杯拿铁，等我回来结账。”男人眼角瞥见咖啡师笑起来的样子，明明那么熟悉，是谁呢……
街上车流不息，追上手包的主人很容易，可女人突然发飙，推搡着男人，指责他负心薄义。
男人节节退后，他想反唇相讥，却不知如何开口。中间似乎发生了什么是男人不记得的。隐约听见有人朝他吹哨子，说危险，然后被谁重重一推，待他回身看时，眼前只有殷红的血，缓缓地，静静地，洇成一片……
林默猛地睁开眼睛，四面一片洁白，身边小桌上摆着的纸杯咖啡已经冷透。
原来又睡着了。
男人揉揉眼睛看向病床，躺在上面的人仍旧气息微软，整间病房里只听到呼吸机一起一落和监测仪滴滴的声音。床头的卡片上，写着病人的名字：“董佳瑶”。
“我终于想起你是谁。”林默握住病人冰凉的手，“我们不是陌生人……”
5
董佳瑶出生时，董爸从部队赶回来，怀里揣着玩具手枪和小坦克。董妈在月子里哭了一场又一场，男人常说，将来有儿子也要去扛抢。可她生了个女儿，觉得对不起自己的男人。
如果董家人能预先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或许就不会这么难过。因为从小到大，如果不是扎了两条小辫子，谁都不会认为佳瑶是个女孩子。
小学一年级刚开学，佳瑶就跟班上的男同学打架，老师找家长，指着被打出鼻血的男孩儿说，这姑娘太野，得好好管管。
回去的路上，小佳瑶拉着父亲的大手，噘着嘴巴问，回家是不是要挨打。
父亲摇摇头，然后一路上给她讲打架的“套路”，男人身上有哪些致命点，女人身上有哪些致命点，真打下去后果很严重，同学之间的小矛盾要避开那些地方，其他的小磕小碰都不要紧。
董妈觉得男人这样教育孩子不靠谱，迟早要出大事。
可是十来年的书读下来，佳瑶爬过树，逃过学，考过零蛋，直到高中毕业，再没跟谁打过架。因为在女孩儿心里，人的身体脆弱不堪，一拳挥到致命点，一条人命就没有了……
董爸转业那年，佳瑶高考惨败。那点分数上个“民本”都觉得对不起学校。
成绩单拿到父亲面前时，女孩儿不敢抬头，并不是害怕家人失望，只是她自己也没想到能考出“历史新低”。
董爸看着成绩单，许久才叹了口气，声音并不沉重：“打钉的铁粘不到马掌上，什么人有什么用途。正好下个月招兵，要不你去试试吧。”
佳瑶上火车的时候，董妈往她包里塞了一套复习资料和一盒速溶咖啡。别的都不重要，到部队好好学习，争取考个军校。
火车离站，身边的女孩儿个个泪流成河，佳瑶却高兴得手舞足蹈。终于摆脱了父母的羽翼，让她瞬间觉得自己已经变成大人。
6
遇见林默，是佳瑶入伍第二年的事。
野战部队统共也没有几个女兵，金贵得跟眼珠儿差不多。卫生队的人手永远不够用，“医务保障”这种差事多半由经验不算少，资历不够老的医生和二等兵护士承担。
小伙子们训练难免有个磕碰，除非血流不止，否则没人当回事儿。所以大半夜，一群人背一个人进来的场面着实把佳瑶吓一跳。
医生从上到下检查个遍，没有明显外伤，按一按肚子，也没有积血积液的回声，听诊器前胸后背地扫一遍，呼吸杂音不明显。男人体热有些高，昏睡中咳嗽两声。
“上呼吸道感染。”医生检查完就把人交给佳瑶。
虚惊一场，姑娘的心重新放回肚子里，没好气地记下病号的名字，所属连队，然后把跟来的人都赶走了。
病床上的人吃了药，吊着糖水，渐渐地睡安稳了。佳瑶捧着辅导书，蜷缩在椅子上，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当兵转不了性，她仍旧是看见数理化就头疼。这些复习资料对她来说都是催眠曲，三五页之内，人就睡着了。
佳瑶以为自己能撑到床上的人退了烧，可书翻没两页，人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好像看见小时候被她打出血的男同学，一边抹眼泪，一边说要去告诉老师。
佳瑶急了，老师知道了又要找家长，忙去追那个男同学，可男孩儿看见她追，就拼命地跑。
佳瑶一边追一边喊：“我再不打你了，你身上有致命……”
话没说完，人就吓醒了。明明是个梦，可为什么醒了之后还能听见抽泣的声音？
佳瑶揉了揉眼睛，才发现床上的人已经完全缩进被子里了，单薄的军被微微颤抖……
这种情况姑娘见得多了，新兵不想训练，常来卫生队装病号，晚上时不时就会有人躲在被子里哭。多数是因为想家，也有想女朋友的，也有因为失恋的……
佳瑶没有男朋友，也不知道失恋是什么感受。她人生的前十九年一共没见过几个男人哭，估计以后也没有更多了。
她本不想打扰别人的难过，可床上的人是真病号，哭伤肺，由着他这样下去，恐怕明天就得转回驻地医院。
“想家了吧？”佳瑶假装被吵醒，看着男人擦眼泪的样子，女孩儿强忍着笑，才想说话时忽然想不起他的名字，偷眼瞟向病员登记册，“那个……小林呀……”
对于十九岁的佳瑶来说，这是个很奇妙的夜晚。跟陌生人聊天，聊各自的家乡，上学的糗事，高考的痛苦，还有比高考更痛苦的成长……他们不曾说一句开解乡愁的话，却在彼此的言语中展颜微笑。
天亮时，小林坚持要回连队，人已经走出医务点，佳瑶才想起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想也没想地叫住他：“小林！”可话到嘴边又停住，犹豫再三，再开口时，却学着老兵鼓励新兵的样子，“你是好样的！加油！”
男人回头朝她笑，然后转身跑走。朝阳里耀目的军装，修长的背影，佳瑶一个人站在原地傻笑……
收拾临时病房时，姑娘想起早上泡的速溶咖啡。董妈为了鼓励女儿努力学习，定期寄咖啡过来，结果，这姑娘是书没读进去，倒养成喝咖啡的习惯。
杯子空空如也，只剩下杯底一点褐色的水痕，证明它之前真的盛过咖啡。佳瑶恨恨地咬着嘴唇，真该让他知道自己的名字，不然他怎么知道，这一杯是欠了谁的咖啡。
7
直到退伍之前，佳瑶再没见到小林。来看病的战士告诉她，新兵里没这号人，团机关倒是新来了个林参谋。
既然是参谋，不用常常参加单兵训练，也就不会受伤。当兵的人都皮实，一时的小病小痛根本不当一回事，也不会来卫生队，所以佳瑶与小林也再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
摘下肩章，姑娘才惊觉两年时间转瞬即逝，来的时候一滴眼泪都没掉，可她还没走就哭成个泪人儿。
队里的小护士抱怨纠察班大半夜的送来几个喝醉的军官，全队的人手都用上了，抽血的抽血，打针的打针。佳瑶虽然已经摘衔，但人没走就习惯地过去帮忙。
姑娘没想到会在离开的前一晚看见小林。
男人坐在石阶上，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下来，看着都觉得悲伤。她应该过去打个招呼的，或者像上次一样说两句话，打乱男人的伤心。可她只是站在原地，他哭了多久，她就站了多久，月光如水，慢慢地，濡湿姑娘的睫毛……
退伍回家，佳瑶还是那个不爱学习的姑娘，董妈“曲线考学”的计划彻底落空，唯一的收获是女儿对咖啡非常感兴趣，立志要当咖啡师。重点是，咖啡师不用考执照。
董爸一辈子没喝过那个苦东西，但他还是坚持什么人有什么样的用途，既然有人愿意喝那个“苦”，就该有人去做那个“苦”。
古朴的北方小城，街市都浸着深厚的茶香，“咖啡”作为外来品始终没有市场，佳瑶不得不去外乡学艺，学成后就一直留在那里。她对这个离家千里之外的陌生城市有股莫名的好感，或许是因为此前有人跟她提起这里。
所以小林走进咖啡馆时，姑娘的脸上笑靥如花。军营那么一点儿大，他们当年都没能巧遇。时隔这么多年，偌大的城市里，他们竟然可以重逢，不是缘分，还能用什么解释？
可惜对方显然对她没什么印象。佳瑶索性不提过去。每次亲自端咖啡给他时，都附赠一个阳光样的微笑。天长日久，小林买咖啡时会跟她打声招呼，再后来，打招呼之后还会聊几句。
赶上店里客人少的时候，男人会坐在吧台边，跟佳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些往事，说他为什么要考军校，为什么要转业，说起一个叫“艾琳”的女孩儿，男人眸色暗淡，佳瑶低头无语，一杯没有加糖的咖啡推到男人面前……
晚上，佳瑶又接到母亲催相亲的电话，她习惯性拒绝。
董妈又是百说不腻的那套话：“你都二十七了知不知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会打酱油了，不结婚你想干什么？你……”
为了停止娘儿俩的隔空吵嘴，董爸不得不接过电话，没办法支开身边愤愤不平的妻子，男人只能跟女儿对暗号：“你是不是……找到致命点了……真找到你要保护好，别伤着自己……”
8
佳瑶做梦也没想到，艾琳会走进她的店。
看见这么漂亮的女人，佳瑶手上不自觉地一抖，奶泡上一朵雏菊被拉得七扭八歪。
咖啡馆不大，男人女人坐在几步远的地方，而佳瑶只能一个人站在吧台里惴惴不安。
他们谈了很久，内容大多是佳瑶此前就知道的，他们分手过，可女人仅用几颗眼泪，就让男人放弃一切回到她身边，所以佳瑶实在猜不出结局。
直到男人回过头招呼她，笑着让她换杯咖啡，姑娘才由衷地笑出来。那是她从未有过的笑，几乎要笑出泪来。
艾琳离开时，手包落在店里，小林不得不去送包。可男人才一出店门，他落下的手机就拼命地响，所以佳瑶也追出去。几步之外就看见女人推搡着男人，佳瑶手里拿着手机，上前怕尴尬，退后舍不得……
急驰而来的摩托车让姑娘再没时间纠结该不该走过去的问题，她本想把小林拉回便道，可已经来不及，只能狠狠地推开他。
以前每次看电视剧里的车祸，都觉得救人的桥段很做作，既然有时间推开别人，为什么不跟着躲开？原来真的会来不及。
佳瑶被车轮撞开几米，后脑着地，重重跌在路肩上……
昏迷之前，姑娘模糊看到小林的脸。他们俩从来没有如此接近，他拉起她的手，这是他第一次拉她的手。可地上这么凉，他怎么肯抱起她？是不是嫌她太重？
对了，卫生队里学过，撞到头的人不能动。这个男人还挺聪明。佳瑶嘴角向上，缓缓闭上眼睛……
董爸隔着病房门，看林默拉着佳瑶的手。这一年来，林默几乎天天来，天天跟佳瑶说话。有时会在陪护椅上打盹，惊醒时无不叫着女儿的名字。
佳瑶已经在病床上整整躺了一年，医生拐弯抹角的没有直说，但意思很明确，几乎没有醒转的可能。
“小林，你出来一下。”董爸推开门，朝林默招手。这个决定董爸已经想了很久。他请人每天帮佳瑶按摩，并没有阻止肌肉的萎缩。看着女儿面色日渐惨白，四肢越来越细，男人终于意识到，这样躺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董妈得知女儿出事就病倒了，这一年来病症有增无减，董爸不得不先照顾妻子，医院里的事多数由林默来完成。最近这几个月，林默的精神也明显不济。董家夫妻俩商量了好一阵子，女人终于点头同意，这样的日子该结束了。
可林默不同意，佳瑶是因为他才躺在这里的，他有生之年都不能同意这个决定，他愿意一辈子守着她。
董爸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我的女儿我了解，她不愿意这样躺着。如果她能为自己作主，一定会先于我们做这个决定……”
求得董爸的允许，林默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把佳瑶抱在怀里。
以前拉她的手，心里总有千言万语要说，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或许，他应该先说对不起，从十九岁到二十七岁，姑娘用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来爱慕他，他却把她遗忘在时光里，让她成为陌生人。
男人的眼泪打湿了姑娘的头发，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换他们重回到那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他们的故事本该有另一个版本：
“小林，你是好样的！加油！”
“我不是小林，我是准尉，林默！”
“我是二等兵，董佳瑶……”
本文为竖着走的大螃蟹的系列文《你好，陌生人》中的一篇。宝宝们如果喜欢这个系列，可以下载“每天读点故事”App，搜索“竖着走的大螃蟹”or“你好，陌生人”，精彩抢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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