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爱|你们的蛙儿子回不来了,它被包在琥珀里了 | 邢立达 一席第598位讲


原创文章 2019-11-20 18:07:45 原创文章
[摘要]邢立达,古生物学者。  中国哪里发现恐龙足迹最多呢?  恐龙足迹  大家好,我是来自中国地质大学(北京)的邢立达。恐龙足迹学是一个非常小众的学科,今天我要先从一个很浪漫的故事讲起。有一年我在法国游学遇原创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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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的蛙儿子回不来了,它被包在琥珀里了

  邢立达,古生物学者。

  中国哪里发现恐龙足迹最多呢?

  恐龙足迹

  大家好,我是来自中国地质大学(北京)的邢立达。恐龙足迹学是一个非常小众的学科,今天我要先从一个很浪漫的故事讲起。有一年我在法国游学遇到了一位文科的小可爱,我就带她去了法国的海边。

  这是对我来说全世界最美的一个地方。在35公里之外,是由一亿年前的微体生物,以每年0.015毫米的速度沉积下来的一面绝美的白色悬崖,叫多佛白崖。我拉着小可爱的手指着外面说,那是一亿年前的浮游生物,是看不见的小动物的尸骸,你的脚下也是我们意外发现的生活在白垩纪的一只鸟脚类恐龙留下的一个脚印。

  它们都来自一亿年前,以一面悬崖的方式,以一个水边的奇怪石头的方式告诉我们,恐龙真实存在过,白垩纪真实存在过。

  很多人研究恐龙,是研究恐龙的什么呢?这是一件日本北海道挖掘出来的鸟脚类恐龙的化石,古生物学家推断这个可怜的恐龙死亡之后沉入了水底,被水生的动物撕咬它的皮肉和骨头,以至于化石变得不完整。也就是说,我们研究恐龙化石知道的是它的身后事。

  但我们研究恐龙足迹的却不是,我们研究的是恐龙的生前事。我们的同行非常非常地少,我以前很长时间不去参加各种会议,因为我们在国内的同行只有两三位,在国际的同行只有二三十位,不用专门去一个地方开会,打个电话、发个E-mail就能完成一次国际学术研讨会。

  但是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很多用一样方法工作的人活跃在大家的四周,那就是警察叔叔。警察叔叔发现犯罪现场之后,他会去勘查犯罪嫌疑人的脚印、足迹,从这些物证里面可以推断出很多信息。一样的方法,我们却用在一亿年前的史前生物上面。

  这是另一位小可爱,她用在犯罪现场一模一样的取脚模的方法,先用一些橡皮泥把恐龙脚印围起来,再用硅橡胶涂满这个足迹。等到硅橡胶干的时候,你就可以把脚印撕下来拿回实验室慢慢研究。这位小可爱有颗很浪漫的少女心,她可能是全世界首位用粉红色硅胶给脚印翻模的。

  恐龙化石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存在,因为能保存化石足迹的地方不会找到骨骼化石,发现骨骼化石的地方也不会发现恐龙的足迹。为什么?因为保存的条件不一样。

  想象一下,你在河边湿答答的地方留下了一个脚印,如果这个脚印要保存下来,它需要后期的干固、干化,不然就很容易变形。但是如果要把恐龙的化石保存得好,它就需要特别快速地被强烈的水动力覆盖住。因为水动力会带来很多的沉积物,沙、土等,要把这个尸骸包住才能成为一个非常好的化石,所以这两者是不相容的。

  恐龙足迹能告诉我们什么呢?比如说像大型的16米长、26米长、36米长、46米长的恐龙它们平时都是怎么生活?它们是群居还是独居?它们平时怎么走的?走得多快?骨骼化石是很难告诉我们这些的,而足迹就太容易了。

  这是一面化石的墙壁,9只恐龙前后在间距很短的时间通过了这个地面,留下了9道行迹,其中的一大部分很可能是同时通过的,这就证明了这类恐龙是一种群居性的动物,所以非常简单。

  而且更了不起的是恐龙多样化很强。它的每一个分类,每一个种类留下来的足迹形态都不一样。我们看蜥脚类恐龙的足迹,它的脚印很像大象的脚,有的脚印非常大,肉嘟嘟的,这表明它们的脚接触面积很大。

  还有非常搞笑的是,如果这只恐龙走累了会怎么样呢?我们走累了会怎么样?会坐下。它也会。所以我们有时候会发现恐龙的休息迹,它坐在那儿就不动了。

  这是我老师画的《中国的恐龙足迹分布图》,很有意思。而且大家可以看到,发现的白垩纪的恐龙足迹很多,侏罗纪的稍微少一点,三叠纪的足迹那时候几乎没有。

  我们在看到这张图之后想做更多的事情,想找到更多的恐龙足迹。因为只在一个点发现很多是没有用的,我们要在全国找到很多很多足迹,这样才有研究的意义。于是我们开始了苦难的历程,像我这样的身型是很辛苦的,我不会攀岩,我在10分钟学会了最简单的下降。

  这是我们团队或者是我介入之前中国发现的恐龙足迹点。

  这是现在的中国恐龙足迹点,我们做了大量的工作。

  虽然你们在鼓掌,但是我还是要很遗憾地告诉你们,湖北还没有发现过。

  中国哪里发现恐龙足迹最多呢?四川、山东、内蒙、东北、甘肃、新疆,都很多。因为这些地方的白垩纪的地层——恐龙时代的地层刚好暴露出来了。所以不是说湖北没有,是湖北没有暴露很多恐龙时代的地层,让我们无从下手。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们国家的基建很快,城乡现代化建设很快,有很多人在修路、挖地铁、爆破,所以有很多新的化石出来了。

  这是来自内蒙古查布地区的“神鹰”足迹,我们去看了,是三趾型的肉食性兽脚类足迹。

  还有一种足迹长得很奇怪。在贵州的贞丰,老一辈的人经常会去逗小孩子,让他们晚上不要出门。因为很可怕,有鬼的脚印、手印。

  这像不像一个人的手?真的很像。以至于最早发现这些足迹的欧洲古生物学家给它起了一个很怪的名字,叫手兽。

  但在中国这些手兽的足迹也发现了四五处,它非常重要,因为它是恐龙时代之前的三叠纪早期的足迹,是一类非常神奇的动物,对我们研究恐龙的演化、生命的演化有很重要的意义。

  西藏这个也厉害了。

  他们有口头传诵的史诗,讲了一个叫格萨尔王的有很大的神力。墙壁上有很多像人的鞋印的东西,这就是藏民认为格萨尔王飞檐走壁的证据。但这其实是恐龙脚印,之所以像人的鞋印,是因为它的前后脚靠得很近,走得稍微快了点才形成了一道行迹。

  重庆的綦江,在当时发生过很悲伤的事情。

  南宋年间蒙古军入侵中原,有钱人或者豪强得结寨自保,所以他们就在后山,这座山叫老瀛山,在这个山脉上掏了一个石洞,这个石洞就是一个山寨。

  第一次去的时候吃尽了苦头。像我这样的身型,从山底下一直到山上,羊肠小道下雨全是青苔,连滚带爬上去,到了寨口一看还得爬绳子才能进去,太惨了。

  我们进去之后收获很大,它有非常完备的防御机制,包括万一敌人的骑兵进来,也有陷马的马槽。它的很多关隘只有人这么宽,所以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敌人来再多人也只能排成一纵队前进,非常有意思。

  但最有意思的并不是这些史实,而是他们在当年开凿这个山寨的时候,在地面上发现了一个神奇的事情,他们发现石头开花了。他们认为这是个好迹象,以至于在清朝同治年间,当地人把“莲花保寨”这个匾挂了上去,意思是石头上的莲花在保护我们这个山寨。

  我们画了一个莲花保寨的足迹分布图,这些星星点点的特别像一朵朵莲花,但其实它们是恐龙脚印。

  这是一种史前的鸭嘴龙类留下来的。为什么叫鸭嘴龙?因为它们嘴巴扁扁的像鸭嘴。

  这个地方还有很多恐龙来回地践踏过,在门后面的一个小石板上面,我们做了三维扫描,在不到一米的地方之内,发现足足有9只恐龙来回踩过这个地方。

  这里还有一个可气又好玩的脚印。

  当地的人发现了这个硅化木,跟我说邢老师,我们找到了木化石,这证明了这个恐龙生活的地方有木头。我说这个发现太重要了。他说,但是我凿了一块下来却找不到木头纤维的痕迹,我说那你可能干坏事了。

  我赶紧去看,这是一个很罕见很罕见的立体的恐龙足迹。我们平时走在乡村的小路上,有时候很可能会一不小心踩到了一个泥坑,整个脚都会陷进去,那么你们有没有想过恐龙会不会这样呢?一定会的,这就是一只倒霉的恐龙。

  别人走得好好的,它也走得好好的,但是它很不小心,后脚踩到了一个烂泥坑,整个脚陷下去了三四十公分,它很紧张。不同颜色的线条代表了不同的脚趾头,它的脚趾头在插入地面的过程中经历了一个张开的过程。

  这是恐龙生活中的一瞬间,很好玩。但是另一个点更好玩。这个是在四川凉山一个叫昭觉的地方,有一个小地方叫三比罗嘎,是一个铜矿矿区。

  在现代化建设中,大家爆破了很多地方,所以就有很多岩面露了出来,以至于中国目前发现的最牛的一个恐龙墙面出现了,其中就包括了中国首例游泳的恐龙足迹。

  恐龙会不会游泳?以前经常看到书里面说鸭嘴龙被一只肉食龙追,吭哧吭哧跑,看到了一条河,“扑通”一声跳下去,兽脚类恐龙在岸边顿脚。小朋友看了很高兴,因为鸭嘴龙得救了。但是很遗憾,都会游泳,这是化石告诉我们的。而且它的游泳方式我们也知道,是狗刨。

  这个恐龙用后肢的末端一直在拨拉水前进,这种刚好碰到水底的足迹能告诉我们一个惊人的事实,就是那时候的水有多深。

  因为它的臀高一定是要刚好够到当时的水深,它才能保存下来,这就是恐龙足迹带给我们的古环境的信息。那么知道水深有什么用?好玩。

  这就是那个面了,爆破前的面,这太壮观了。我是在加拿大读书的时候看到的,看到的时候我想马上就飞回国。

  我们画了一张分布图,这更清楚,一定要认真看。

  你们能看到三个恐龙来自不同的方向,却往这个RP聚集点走过去。我们学生老说这个RP是“人品”,它们往“人品”点这么一走发生了一场可怕的践踏,离开“人品”的只有两只。

  那你可能会说它们前后到的,凭什么说是一起?因为有证人,6号恐龙就是证人。这是世界上首次发现掉头的恐龙足迹。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妈妈一定会告诉我们打架不要看,要赶紧走。1、2、3号恐龙走到那个“人品”点就开始打架,6号看情况不对,所以马上回头就走。

  这个掉头的足迹带给我们惊人的科学知识。恐龙怎么走的?像长颈鹿一样。长颈鹿怎么走的?同手同脚,左手左脚一起,右手右脚一起。掉头的足迹告诉我们,恐龙也是这么走的,这是一个新鲜的知识。

  你可能会注意到这张照片是黑白的,因为它已经没有了,这是我十多年的研究生涯里面最痛苦的事情。这是一个地方的支柱性的矿,他怕我们过度地保护,有一天雨特别大的时候,为了更好地开采,他在我们采取全面的研究之前跟我们说塌方了。

  结果一位香港的游客发过来一张照片,这显然是他们在做不好的事情。

  这个点非常遗憾,就这样我们失去了一个活生生的白垩纪的公园,没有能看到。

  说到白垩纪公园,《侏罗纪世界2》这部电影最近特别火。这有一个有关的新闻是我们发现的,我们证明了一个侏罗纪假说、侏罗纪猜想。就是这种可怕的小恐龙它们到底能不能群居?它们是不是像电影里面那样一群在一起攻击、跑步、狩猎?

  为什么说这是一个猜想?有人可能觉得恐龙本来就应该集群活动的,但事实没那么简单。这类恐龙的脚非常地特别,从前面那么多照片可以知道,恐龙的脚印一般有三个脚趾头。它的第二趾为了保持绝对锋利,会高高地翘起,不接触地面,这类恐龙叫恐爪龙类。

  恐爪龙类又包括了伶盗龙类跟伤齿龙类,这些名词很没意思,但是伶盗龙的另一个名字你们一定很熟悉,迅猛龙,这就是迅猛龙的脚印。因为我们发现的都是单只恐龙在走,独闯天涯,所以我们一直搞不清楚。

  上面是甘肃的发现,这只恐龙脚印在这个大恐龙脚印旁边来回窜,就是不合群。下面这是山东另一个点的发现,也是只有一只,它踩在泥上,泥比较软,脚印比较肥大,慢慢走。

  在2007年有一位前辈发现了一个群居的大型的恐爪龙类足迹,我们感到很兴奋,这首次证明了这些恐龙可能会集群活动。但是小一点的这些迅猛龙它们会不会呢?不知道。科学的东西必须得找证据,结果我们就找到了,就在山东临沂李庄刚刚拨过的一面地里找到了。

  我再详细解释一下,这是当地最开始用来晒谷子的一个晒坝,后来不晒谷子了就用来烧垃圾。但正是这个在村民眼中毫无一用的垃圾场,却成为了解决这个谜团的最伟大的钥匙。

  我们发现了四只迅猛龙类平行地通过了这个区域,并且它们之间的宽度是一致的,这表明它们是可以群居的。

  目前这个地方正在规划保护,如果我们把这个村子的地面都打开的话,可能可以得到上千甚至上万的恐龙足迹,这个地方以后非常有潜力。

  这个地方最有意思的点是,在河边有好多脚印,春暖花开,繁殖季节到了,就会有很多小蝌蚪在脚印里面游,我很喜欢这么美的一个画面。

  再说下琥珀,我们的琥珀跟你们之前见的琥珀不一样。

  你们见的琥珀绝大部分来自加勒比海,多米尼加和墨西哥是世界上两个重要的琥珀产区。因为兵荒马乱的暂时平息,缅甸这个离我们这么近的地方,这个曾经是中央政权藩属国家的琥珀,它才有机会到我们面前。

  在2012年左右战争平息之后,大量的缅甸琥珀被输送到了世界各地。我们非常惊讶地发现,这些琥珀其实是来自一亿年前的白垩纪地层,这些时光的胶囊把一亿年前的动物,纤维毕现地带到了我们的身边。很少有古生物学家能到现场去,因为当地的内战是人类近代史上持续时间最长的。

  今年是第61年,来回打仗,不是本地人根本进不去,我这个身型混在当地人里面很扎眼,我好不容易在他们战争平缓的时候偷偷进去过一次,看到了很好的东西。

  这些像拆迁现场的一个个帐篷下面就是一口口矿井,在这些高价值的琥珀的驱动下,当地人把井打到了一百米深,所以我们找到了很多重要的物件。

  这是一只手捏着一个琥珀,是一只复原出来的小鸟,这是1:1:1的,跟蜂鸟差不多小。

  我们终于不用再通过任何化石来推断古鸟类的样子了,因为琥珀告诉我们它就长这样子,它的细节都一清二楚。它的翅膀跟鸡翅膀不一样,因为它有爪子。

  古鸟类的细节我们都掌握了,然后我们势如破竹地发现了第一只恐龙琥珀,由8个椎体带着一束一束的原始羽毛来到我们身边。我们给它起了一个小可爱的名字,叫伊娃,伊娃标本。

  这是我们首次能够通过琥珀来复原一只真实的白垩纪的动物。

  这是首次发现的琥珀中的古鸟,是一只鸟宝宝,全身都在。

  它的爪子上面的毛、鳞片、角质层纤维毕现。

  像什么?

  像不像?真的很像。

  我们能看到这只小鸟的眼皮,脖子上的细毛,和每一根飞羽的细节。那时候我第一次觉得古生物可以这么浪漫,太美了。

  这是我们发现的一只琥珀青蛙。你们的蛙儿子回不来了,你们的蛙儿子被包在琥珀里面了。能看得出是青蛙吗?他们都说看不出来。

  这是复原图,它在吃一只甲虫结果被树脂包裹了,倒霉又幸运,是我们的幸运,它的倒霉。

  今天谢谢大家,希望我以后可以在湖北省发现恐龙足迹,希望你们有机会可以亲眼看一看真实的缅甸琥珀,因为古生物带给我们的震撼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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