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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灯下香草
从小到大每个人都看过病，都跟医生打过交道。可是关于发“病”引起的一些效应，是此生刻骨铭心的。
1.
我有一个发小，男的，比我大一岁，大背景是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贫穷，医疗条件落后。
我那个发小念书不好，爱头疼，爱肚子疼，偶尔还会故意捶得自己流鼻血，然后跟老师请假回家。
说是回家，其实一出校门就不知道蹿到哪里去了，也许是到河边摸鱼了，也许是到树林里掏鸟窝了，还有时是去了田地里挖地瓜，掰棒子，然后生一堆火烤着吃，独自一人野餐。
七八岁，对于一些感觉还处于说不清道不明的年纪，身体有点问题，家长还是很担心的。
可是我这个发小他就爱装病，尤其是早上该起床吃饭上学了，他就做出痛苦不堪、有气无力的样子，一张小脸微微扭曲，鼻尖有点微红，然后用将死之人的声音说，我的肚子怎么这么疼啊？
他爹妈慌了，咋了，肚子怎么疼呢？是不是想拉屎啊？
不想拉屎，就是疼。然后他重新趴到床上。
是不是夜里没盖好被子晾着了？
可能是……
那先别上学了，今天在家歇着，你趴着别动，一会妈给你做碗荷包蛋，我先去看看静静上学了没有，让她跟老师给你请个假……
是的，我帮他请过好几次假，有时候是肚子疼，有时候是头疼。
看着他天天那活蹦乱跳的调皮样，我就知道他有时候的病是装的，我问过他，他不承认，说是真病。
我就抢白他，得了吧你，每次给你妈给你做点好吃的，你的病就好了，真病能那么好治？我用脚指头想，都能知道你是装的。
哎哎哎，你不许跟别人说哈，我不是大病，都是小毛病，小毛病不用治，补点养分就好。
可是有一天我放学回来去找他玩，他家没人，听邻居说是去医院了开刀了。我们当地管“动手术”为“开刀”。
我愣了，他还真有病啊，病得还不轻呢！
就这样过了好几天，终于听说他出院了，我赶紧蹿到他家去瞧。
发小躺在床上一脸苍白，眼睛忧伤地望着窗外。
我看了挺心疼，小声地问他，你得了啥病？没生命危险吧？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眼神就像个可怜的没人体贴的小媳妇一样忧郁。
接下来他说的话让我生生世世不会忘记——
我的发小说，那天我又撒谎说肚子疼，不去上学……
你真是装的啊……
他幽怨地看了我一眼继续讲述——
妈说这孩子怎么三天两头肚子疼啊，该不是肚子里长了什么大毛病吧？他爹，咱带娃去镇上的医院看看吧。
他爹想想，去，得给娃好好看看，消食片让他吃了，打虫子的甜窝窝头也让他吃了，总不好，不是个事啊，耽误娃上学。
到了医院以后，医生在他肚子上一顿摸一顿按，问他到底是哪里疼。他看到医生就怂了，怕打针。但是不敢说是装的，就跟医生说现在已经不疼了。
他妈和他爹在旁边搭腔，对对，每回都是这样，疼过那一阵去就没事了，可是没过个两天三天的，又疼……
医生说，摸着肚子也不胀，估计是慢性阑尾炎，这个病就爱反复，有时吃凉了，有时灌着风了……说不定啥时候没整对付，就疼起来了。
那能治好吗？
吃点消炎药就能好，但是要想去根儿，还是开刀把阑尾割了。
那就住院开刀吧，去不了根儿的话，三天两头搁家躺着，耽误娃上学。
就这样，发小被开了刀，被割了阑尾，住了这些天院。
说完这些话，他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心里庆幸他没把小命给搭上。
后来他变得安分了，老老实实地上学，基本没再旷过课。
他爹妈总感叹，有病就得去医院哪，那里治病能去根儿，之前那些疼都白受了。
发小让我替他保密，我就谁都没说，感觉这事太大了，光手术费和住院费花了他家好几百呢，又搭上了一条健健康康的好阑尾，这事万一传到他爹妈的耳朵里，我感觉，他爹妈当时能要了他的小命。
这件事我在肚子里藏了三十年。
我家小孩上学后，我把这件事当个故事给我儿子讲了……
让儿子当成警钟长鸣呗。
2.
我曾经妙手回春，治愈过一个人的耳聋。
厉害吧？是的，我是没学过医，可是我真把我侄子的耳聋治好了，什么？不信？别急嘛，听我慢慢讲。
我侄子小鹿，大帅他二哥的儿子，小鹿喊我小婶婶，从小跟我很亲近。
我怀着小帅的那一年，在临盆前回老家养胎，小鹿那个时候七岁，跟着我公公婆婆在老家生活，二哥和二嫂都在外地打工。
我很喜欢这个小家伙，白白净净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爱调皮，爱淘气，也爱卖乖，经常搂着我不放，估计七岁的小鹿是在我身上找妈妈的那种感觉吧。
可是就在我在家待产的那几天，发现小鹿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了，有时候跟他说话他没有反应，但是他该调皮的时候又跟平时那个小皮猴没什么两样。
有一天他在院子里玩滑板车，我坐在墙根看他在院子里溜来溜去，他炫酷地做一个动作又做一个动作，看我不断地给他鼓掌，他脸上满是自豪。
一会儿，奶奶过来了，问，“小鹿，你作业写完没有？”
小鹿沉浸在游戏里不抬头。奶奶又大声问了一遍，小鹿还是没反应。
我说，鹿鹿，奶奶问你话呢，先去写作业，写完作业再玩。
小鹿在乐此不疲中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凑过来：“小婶婶，你刚才说啥？”
你写完作业了吗？我提高了音量。
啊?作业啊？写完了。
奶奶在旁边说：“这孩子，现在光贪玩，可没耳朵眼儿了。这几天去学校接他，老师说他最近上课时总是没啥反应，人坐在教室里，心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一点也不往学习上用。”
小鹿看着我和奶奶交谈，他没吱声。
我看看小鹿，嘱咐道，“以后不能这样，玩的时候让你痛快玩，学习的时候必须专心学习。记住了没？”
小鹿一脸懵懂地看着我对他谆谆教导，没表态。
奶奶看着小鹿的反应不高兴了：”你看看，你看看，就这态度，把为他好的话都当成耳旁风，就跟没长耳朵眼儿一个样。"
我看看小鹿，小鹿愣愣地看了看奶奶，气氛有些紧张。
我把小鹿往我身边一拽，笑着说：“让小婶婶给你检查检查是不是没长耳朵眼儿。”说着我去扒他的耳朵。
天哪，这一看不要紧，他真没耳朵眼儿啊，耳朵眼儿被堵死了，耳屎塞的满满的，没有一点缝隙。再看看另一只耳朵，也是这样，都被堵死了，怪不得孩子总是对别人的话没反应。
听了我的惊叹，奶奶也凑过来看，然后嘟囔：“我啥也看不到。”奶奶岁数大了，眼睛有点花。
我找来挖耳勺，试着给小鹿往外掏，可是耳屎硬邦邦的都结成了一团，根本没地方下勺挖。
我找来了自己的眉毛夹，对小鹿的小耳朵眼儿比了一下，眉毛夹太大了。我着急怎么弄出来。
奶奶到房间里翻箱倒柜，后来把爷爷床底下的工具箱拎出来，底朝天地整个倒在地上，在锤子、扳子、斧子、改锥、螺丝钉、螺丝母、铁、钢钉、钳子、橛子等，一大堆的铁器杂货中一通扒拉，终于找到一个长长的尖嘴镊子。
我坐在凳子上，双腿夹着小鹿，让他一动不动，为了万无一失，我让奶奶在一旁打着手电筒照着，我先拿一根牙签，贴着小鹿的耳壁，把耳壁和耳屎团儿之间挑开了一点缝隙，然后往一侧压一压耳屎，一点一点的，用牙签尖围着耳壁开路，最后再用镊子夹住那团耳屎，往外拽……
一大团耳屎出来了，最开始一段像结石一样硬，里面的就软了，是一卷，最后沾在上面的是片状的，结石那一块足有玉米粒那么大小，圆的。另一个耳朵里的耳屎，我用同样的方法给小鹿掏了出来，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最最细心，最最最惊心，连大气都不敢出的活儿。
小鹿两只手捂住耳朵，然后又放开，惊喜地说：“空得慌。”
我说：“你再听我说话，听的清楚了吧？”
“哎呀，小婶婶，你的声音变大了，太吵了。哇，谁家的狗在叫？前院子里的鸡在打架。哇，好多声音啊。”
据说那天晚上小鹿在床上翻来覆去，说是被吵得睡不着。奶奶的呼噜声，爷爷的咳嗽声，院子里狗打嗝的声音，还有他说听见鸡做梦的时候总是咕噜咕噜地叫，总之夜晚在他的耳朵里变得太吵了。
接连三四天，小鹿放学回来就跟在我屁股后头汇报，今天老师讲课听清了，他跟着同学们一起回答问题了……。晚上各种声音都能听见，被吵得睡不着。小婶婶，当初你给我掏一只耳朵就好了，堵着一只睡觉用。他还说，他坐在床上脱鞋，鞋子咣叽一大声，掉地上了，吓了他一大跳……
写到这里，我啰嗦几句，家长们一定要引以为戒，多注意孩子耳朵的清洁。尤其在是农村被爷爷奶奶带着的孩子，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做不到事无巨细，给孩子洗衣做饭，给孩子洗手洗脸洗脚，可能唯有想不起给孩子清洁耳朵眼儿。
千万不要忽视孩子的感觉，不要轻易给孩子戴上什么不听话的帽子。孩子有时候真的是听不到，因为你没观察到孩子耳朵的状态。
3.
我乳腺增生好多年，每次复发都是胀痛。自己到药店里买点药回来，吃上十几天就会好。
前两年有一次复发不是我耳熟能详的那种胀痛感，而是刺痛，而且我自己偶尔能摸到乳腺体里面有个花生大小的结块。
我吃乳癖消、活络丸等之前用的那些药，大约吃了有十天左右，疼痛没减轻，反而越来越痛。
于是我就天马行空地乱想，我得癌症了吧，这么多年了怕是开始发生病变了。唉，癌症容易扩散，恐怕扩散到腋下淋巴了。
唉，这病到底是治不治呢？治？至少要花一套房子钱吧，那还不把这个家给掏空了？不治？卧槽，太疼了，不能动，也不能碰，太要命了。要是这样熬着，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死啊？向死之路太艰辛。
于是我在一天偶尔伸了一下懒腰，胸部疼得如遭刀割，我直接穿上外套，跑到离家几十米的军区医院做检查了。
到了医院才发觉，我穿着拖鞋出来的，出来这么急，可以看出我这个不怕死的人，是多么多么地怕疼啊（捂脸）。
医生我说疼的要命、可能发生病变、可能已经患癌的各种想象、描述以后，迫不及待地让我把衣服撩起来，然后在我胸部仔细地摸来摸去，一阵痛感来袭，我额头上大汗淋漓。
我忍着痛慢慢地帮医生找我之前摸到的那个花生米大小的小包块，摸了半天没找到，泄气地说，吓跑了，等您不在的时候，它就会冒出来了。
医生看着我这一副二拉吧唧的傻样，自言自语地说：“以你这性格，按说不会得这病啊。”
在我默默地整理着衣服，琢磨医生的话外音的时候，唰唰唰，一张B超单子给我开好了，“赶紧去做四楼做B超。”
于是，半个小时后，我听B超室内那个年轻秀气的小医生的命令，脱光上衣，躺在彩超室的床上，把双手放在头顶上，让胸部坦坦荡荡地暴露在空气中。
小医生给我抹上耦合剂，然后用探头在我胸上扫来扫去，房间里的空气太过安静。看着小医生那张严肃的脸，我心里慢慢发凉。
小医生在屏幕上量着一个东西的长度和宽度，我心里明白了，我这是中枪了，跟我的想法应验了，我没多少日子的活头了。
医生让我朝她那边侧一下身，然后又检查我另一个乳房，边扫边严肃地看着屏幕。我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想从屏幕上那片灰乎乎的影像中看出点子丑寅卯来，可是除了深的灰乎乎，就是浅的灰乎乎。
突然，医生又在影像上量一个灰乎乎的小东西的面积。
我终于不能保持安静了，我问医生：“我只是右边疼，左边一点也不疼，右边长了瘤子，左边也会长吗？是被右边给传染了吗？”
小医生看了看我，我能看得出，她当时脑子里在迅速分析，眼前这个病人的脑袋是否正常。
“你没长东西啊，谁说你右边长了个瘤子？”
“我刚才看你在电脑上量一个小东西，是计算体积还是面积啊，没事，你告诉我实情就行，我早有心理准备，心里扛得住。”
小医生终于笑了：“你怀疑胸部长东西了？”
我点点头，然后把这些年乳腺增生的各种疼痛经验告诉她，最后说，只有这一次是刺痛感，以前只是胀痛，而且我已经吃了十来天药了，症状一点也没减轻，我感觉这次真的发生病变了，肯定中枪了。
小医生继续笑了笑：“你感到疼是好事啊，你知道为什好多癌症发现的时候就是晚期吗？”
我不说话，看着她，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因为癌症早起都没有什么感觉，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了。”
“哦”
“我刚才量的是你腋下的两个淋巴，比平正常的要肿大一些，放心吧，你还是乳腺增生，没事哈。”
“真的？可是，我吃药了，不管用。”
“你是不是每次复发都逮着一种药吃啊？可能你的身体对这种药产生了抗药性，一会儿你拿着单子去找主治医生，让医生给你开其他药。”
我喜笑颜开地坐起来，一边清理身上的耦合剂，一边穿衣服，嘴里不停地对着小医生说谢谢。
我又说：“一开始您的脸太严肃了，我还以为咱俩严肃的是同一件事。”
“唉，我今天从上班到现在，做了两个多小时B超了，到现在就你一个人没病。”
听医生说我没病，在她眼里我的乳腺增生根本算不上病，我开心极了。
但是转念一想那些被检查出有病的人，我为一个小毛病却在这里无病*，心里又有好多过意不去的感觉。
我心里想着之前主治医生一脸着急的样子，又是一阵感动。
我对自己说，幸运儿，赶紧去主治医生那里报喜，让她放心吧……
4.
再讲一个关于我的高中同学的，前一段时间我们几个同学聚会吃饭，其中M同学前几年法国进修。
在那里呆了两年，让他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他在法国出车祸受伤。
那晚他在马路边散步，突然蹿来一辆摩托车把他刮倒在地，对方不是故意。
M同学的小腿不知道被哪个地方直接划开三道口子，很深，深到什么程度呢，有一道口子咧开着，能看到自己的白骨。
有人及时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几个人围着M同学，给他做了简单的包扎，然后就在路边等着医疗人员来救助。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没有人来，M同学问当地人，还要等多久？得到的回答是，不要急，再过一个小时应该就会有人来。
M同学一听，这哪里是等人救助，这明明是等死啊。
然后就让人在路边拦了一辆车，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以后，医护人员都在做事情，那里的医院很安静，不像国内的医院人挤人，到处都那么嘈杂。
可是安静的吓人，因为没有人理会M同学的伤情。走廊里还有两三个病号在安静地等待着，在M同学眼里，那几个和他一起等待的病号也都属于病得很重的范围，但是没有人急，没有人叫，没有人催，也没有人喊，这种环境下，M同学只能是干等，忍着扯筋断骨般的疼痛。
后来等到医生换衣服下班了，也没人理会在走廊里等待的几位病人。
M同学着急，上前询问医生，什么时候才能给自己进行救治。
医生呜哩哇啦地说了一串话，大体意思是你不属于危重症病人，我的下班时间到了，安静地等着吧，明天会有人给你安排的。
难以想象，M同学受着伤流着血，在他们走廊里一直等，等啊，等啊，等到第二天下午才有人给他处理。
后来M同学感叹说，在国内，医生看到伤员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把伤员推进手术室，检查，消毒，手术，缝合，包扎，一点都不敢耽误，病人慢一点，医生都会着急地冲病人吼，就怕病人不重视自己的身体，错过最佳治疗时间。
国内的医院是挤，国内的病人也的确多，谁叫我们是世界人口第一大国呢。但是人再多，在国内也能得到及时的救治，病人心里踏实，有安全感。
在国内，就算当班的医生在忙，肯定会有人打电话，把已经休息的医生从被窝里拎出来，去给病人做手术。
医生牺牲自己的下班时间，这一点都不奇怪，也不会和病人掰扯计较，因为他们已经习惯，因为他们着急为病人减轻痛苦，时刻以救死扶伤为己任，以延续生命为喜悦。
—完——
作者简介：灯下香草，一个用心写作的安静女子。作品以纪实文学和短篇小说为主。她的文字直面人生、忠于生活！一个不为金钱写作的女作者，她不发爆文，不蹭热点，不灌鸡汤，都是把自己经历过的、看到过的、听到过的人和事，以小说的形式写进公众号——静心写人生（）静下心来阅读香草的文字，你会发现里面有现代人的灵魂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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